林婉嫦滑胎了。

阴平王府的里头围满了人，阴平王刚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，皇帝和杨妃都到了，高坐在大殿里紧蹙着眉。

这本是这一辈的第一胎，李缜期待了多时的子嗣，却这般不清不楚地就落了胎。

李知月站在堂下，好像浮在云端上，迟迟不得落在地上，她有些迷茫，目光仍凝滞地望着自己的指尖。

指尖没有半分血色，微微发白，还有些抖。

她的眸子有些空，像个木偶娃娃一般，迟迟未缓过神来。

是她害得么？

记不清了。

太匆忙了些，她耳边好像还过往着那阵风，充盈着女人的惊呼。

她没杀过人，宫里头那些奴婢，都是元芩管教，她平时罚也不罚，今天竟亲手害了条命么。

林婉嫦早就醒了，只默不作声地背着身子流泪，眼睛通红，哽咽着说：“不怪公主，是妾没站稳，不能怪在公主身上。”

她这一句，退得恰到好处，直接给人把罪坐实了。

杨妃脸色还算镇定，只是面上难免有些控制不住的遗憾，或许有怨，但她微垂着眸子，什么也看不清。

皇帝摸着右手上的玉扳指，眉头微微拧着，对着林婉嫦的诉言也不能坐视不理，更何况杨妃还在身边。

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，根本用不着衡量，还是开口道：“命数的事，全凭因缘。”

杨妃眼睫微颤，抬起眼望着堂下狼藉，没有转头，眸子里的神色一点点沉郁下来，声音凉凉：“陛下觉得哪个是因，哪个是缘？”

她平日里最是端庄得体，知道进退有度，知道点到为止，一向话说三分，为人体面。

但今日皇帝意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，她却硬对上去皇帝的霉头说些尖锐话，如此是非要讨个结果不可了。

可帝王之言岂容他人顶撞。

皇帝手拍在椅面上，重重的一声响，袁内侍身子一抖，当堂带了人跪了一片。

他重了语气，迫然道：“因缘天定，由不得人。”

“呵。”

威压之下，所有人都忍不住发颤，杨妃竟嗤笑一声，惹得本就肃穆的气氛更像个蒸笼一般，镇得人大气都不敢喘，冷汗直流。

的确好笑，如今知道口口声声由不得人，往日里全是九五至尊天也要让步。

无非是看人心如何想，想就有各种各样的理由，不想也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。

杨妃面上浮出讽刺，嘴角不怒反笑微微上扬，不要命了一般迎着皇帝的怒意毫不退让道：“事出人为，如何由不得人？”

袁内侍舌头都要吞进肚子里了，这位杨妃今日不知是怎么了，怎么跟吃了火药一般，他几次想试着缓和皇帝的情绪，还没开口杨妃就一句一句地冲撞过来了。

饶是今日失了小皇孙，但杨妃把持后宫多年，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见过，如今却为这种事失了分寸体统，还一定要惹怒皇帝和他对着干。

杨妃一向聪明，懂得明哲保身之道，这么多年无论多大的事便是面色都不变一下，如今这哪里是聪明人能干出来的事？

皇帝当场垮了脸，眼见着事情要闹大，好在此刻外头太监传声进来：“阴平王，左丞到。”

外头一快一慢传来截然不同的两种脚步声，阴平王步履如飞几步就跨至前厅，仓惶行了个礼，径直抬头望向杨妃喊道：“母妃！

如何了？孩子保住了吗！

？”

后头人不紧不慢，甚至不知还有些懒散，毫不避讳地还着一身红衣，行步间红衣上裹着的皎白云纹顺着动作层层翻动，好似翻滚出来了一浪雪色牡丹。

他一眼便看见垂着头窝在梁柱旁倚着的人，跟只落了水的猫似的，只看着个含着肩的后脑勺就能感受到其低落。

他跟在后头行了个礼，退让站至李知月身旁，旁边的人还没有回神，就连身边多了个人都没察觉，一双眸子里头星子都是散的。

谢珩压了嗓子，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：“又惹事了？”

那声音里头似笑非笑，像是好意关心，又像是带些调笑，放得很低，听得人耳朵痒。

李知月这才回神，都不用回头，只余光间一片红就知道是谁来了。